难忘,留在橡胶林里的那些事……(燕子)

来源:燕子 作者: 发表时间:201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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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初春的倒春寒让人感觉到冬天的脚步依然留在绿城南宁总舍不得离去,持续半个多月来的寒风夹着的冻雨由绵绵地飘落到嗒嗒地打落在地上,随后积成了浅浅的一坑一窝的小水滩。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公园里更是看不到往日多姿多彩的公园文化……然而,有一天早上,在人民公园门口却有一群上了年纪的人,只见他们身穿冬大衣,撑着雨伞围在一起,时而兴致勃勃地有说有笑,时而左顾右盼地观察着从远处朝公园方向走来的人……好奇怪的一群人啊!

  告诉您吧,这是曾经在40年前从南宁市5所中学高初中毕业后分配到生产师同一个连队的老知青,约好 3月18日上午风雨不改地在人民公园门口的花圃旁集中,然后去离公园不远的大英雄酒楼聚餐。现在,大家正在冒雨等候着昔日的伙伴呢。

  今日的相聚,欢声笑语,大家兴奋地述说着刚才见面时的激动情景;大家争先恐后地掏出藏在心底已久的当年故事;大家安然地交谈着现在的生活……这情景多么像马路上的小雨滴,热热闹闹地滴答、滴答地打落在地上,然后溅起了一朵朵小水花……一 、 相见不相识

  我乘坐公交车在太阳广场下了车,便撑着雨伞急匆匆地朝着人民公园走去。走着走着,突然看见走在前面的一位男士也是撑着雨伞一步一步地走着。一下子,似熟非熟的走路姿势使我想起 "马骝精",(因为在生产师时,王龙不管是出工、收工,或是去食堂打饭,嘴里总是唱着:"河边有只羊,羊边有只象,象边有只马骝精好似你咁样……"所以大家特地送了一个专号给他——"马骝精".)因为电话联系"马骝精"时,他说他就在太阳广场附近上夜班,现在刚好是他下班时间,所以我不由得心里在想:莫非是他?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悄悄一看,哦,不是,认错人了。我便继续朝公园走去。

  当我来到公园门口时,已经有三位伙伴早就到了。于是,我们一起站在公园左边的门口一边躲雨一边等大伙。不一会儿,只见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位男士走进公园门口后,就直径地往花圃走去。

  "你们看,刚才我在路上就看见这位男士,我以为是‘马骝精’,就赶快走上前去看,原来不是他。但是我总觉得夹着香烟走路的姿势有点像。"我指着那位男士的背后告诉身边的同伴。

  "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同伴一致说。

  我们正说着,只见那位先生把雨伞挡着脸朝我们走来。于是,我对同伴说:"不管那么多,我要去问他是不是‘马骝精’。"说完,我就走上前去,刚想开口问,却见那人突然拿开雨伞,露出了脸,哈哈地大笑起来。"马骝精!"我们四位女同胞异口同声地喊起来。哈哈,只有"马骝精"才有这样滑稽动作!我们不禁上下打量着"马骝精",30多年没见面啦,大家都说"马骝精"变多了,两撇八字胡不见了,人也胖了,变年轻啦。

  "马骝精"对我说:"刚才你走在我前面,我也觉得很眼熟,但是还是不敢冒昧向前去喊你。"顿时,当年"马骝精"常常挂在嘴边的,已经久违的一首经典儿歌《河边有只羊》——"河边有只羊,羊边有只象,象边有只马骝精好似你咁样……"自然而然地在公园门口响起……不一会儿,同伴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这时,有一位男士向我们走来,高大英俊,好一位帅哥!我们女同胞认不出他是谁了。

  "他就是金军呀!"一位男同胞告诉我们。

  "哦,想起来了,刚刚到生产师时,我和你同分配在一个班的,记得开班会时,我们都是拿着小板凳到你们的宿舍开会的。"我兴奋地对金军说。

  一别竟30多年了,相见不相识,青丝变鬓白。罗小兰说:"现在大家的眼角都可以夹虱子啦!"罗小兰说起话来还是像当年那样风趣。

  二、  说说那些藏在心底的事

  在聚餐桌上,大家都在追忆着留在橡胶林里的故事,特别是听到了一些30多年后才爆料的鲜为人知的、藏在心底一直不敢说的事。

  李星云说,刚去生产师的第一年,看见第一批入团的没有自己的份,可急坏了他和黄少华,怎么办呢?好,他俩就积极给大家看!于是,他俩就狠下决心,半夜就起床,不吃早餐,天还没亮就扛起锄头上山劳动。咦,两三个月后,真的如愿了,入团啦!

  "马骝精"一听到这里,马上说:"知道我也来一个假积极入团。""‘马骝精’,你入团我们都入党啦!"李星云拍着坐在身边的"马骝精"笑着说。

  "哈……"大家顿时开怀地笑了起来。

  小英和丽华负责管理的树位是最远的,橡胶山是最高的,要走上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一天来回走四趟,8小时的工作时间有一半都花在路上了。有时还要挑着一担化肥出工,挑着一担树枝树头收工(交到连队食堂当柴火,因规定每人每月上交150斤柴火),因此,每天来到山上累得几乎不想干活了。怎么办呢?唉,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休息,反正山高皇帝远。于是,她俩有时候干脆把锄头搁在橡胶梯田的坎上当"条凳",坐着聊起天来。收工时间一下子就到了,她俩赶紧拧开行军壶里的水,用水拍打平被坐皱的裤腿,用水打湿背后的衣服当汗水,好了,一副积极干活得汗流浃背的样子回到了连队。

  返城后在铁路工作的谢红和小秀说那时候最苦最累的要算她俩了,拿着割胶刀当割胶工一当就是八、九年时间。她俩的树位是同一条山路,但是离连队较远,要走上半小时才到,所以同住在一个宿舍的她俩为了半夜相互壮胆,都是结伴而行。尽管这样有伴,但是在漆黑、寂静的山林里,偶尔窜出来的小动物,还有零零星星在橡胶树旁的坟地,更甚的是头上戴的电石灯突然被风吹灭……这一切的确让这两位女孩子家心惊胆战了这么多年,特别是柔弱清秀的小秀,由于长期心理承受着惊恐,所以常常在恶梦里大声叫嚷而吵醒同宿舍的同伴。谢红回忆说,有一天清晨在山上,突然迎面而来一个腰插一把刀的中年男性农民,当时真的要吓晕过去了,还好那位农民说他是山上砍柴火的。

  开始割胶时,谢红和小秀老老实实地一棵一棵地割,一桶沉甸甸的胶水要在路上歇上几次,所以往往是她俩最后回到连队。回来后要洗漱、吃早餐、磨胶刀、清理电石灯、换洗一身充满着露水、汗水交加的脏衣服……等把这些事情做完,人家管理胶树的也收工回来了。下午,又得和大家一起出工,独自一个人又去到寂静的胶林,寂寞地进行护理胶树——施肥、除草、换胶杯、换"鸭舌"("鸭舌"指接胶水流到胶杯的鸭舌状的小铁片)或修山路……晚上又是大会小会的学习,半夜又得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戴上电石灯,一手拿胶刀,一手提胶桶,提心吊胆地翻山越岭的割胶……这日子怎么熬呀?于是,谢红和小秀就想出了一个方法:不那么老实了,来一个偷工减料,让树轮流"休息休息"吧。谁知道她俩的"偷懒"却逃不过专门管理割胶工作的李排长,他说:"你们怎么回来得那么快的?胶水为什么那么少了?""好!一招不行我们再来一招。"她俩心里这样想着。在连队旁边有一条两米来宽的小溪流,是我们每天收工回来洗劳动工具、洗手的好地方。看着缓缓流淌的溪水,谢红和小秀又来了妙计:继续让胶树轮流"休息",胶水少,就舀上几瓢溪水加进去。结果,真的能"蒙住"了李排长,但是这样的胶水不能制成橡胶片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了返城。

  1976年,一场罕见的寒潮霎时冻死了不少橡胶树,一棵棵冻死的橡胶树被砍下来堆放在山头上,那段时间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橡胶树枝干扛回连队,小枝干的送到食堂当柴火,带有胶乳的橡胶树枝干特别好烧,火苗特别旺。大树干的就拿来培植银耳。据说在橡胶树干上培植银耳是一位来自桂林的"戴帽"的大学生园艺技术员看着一棵棵橡胶树拿来当柴火烧,心里痛极了,就"冒险"向场党委提建议,在橡胶树干上培植银耳,弥补寒潮带来的经济损失。场党委采纳了这个好建议,这位技术员也为此立功得到"脱帽解放"了。

  因为那时周边的农民也来山上偷抢橡胶树干拿回家当柴火,所以一天24小时都得派人在山上值班守住。当时连队领导就安排李星云和严东上山值夜班。一天夜里,果真遇上了来偷橡胶树干的一伙农民。于是,他俩马上手持步枪(李星云说:"其实领导发枪没发子弹,是让我们背枪壮胆而已。")想吓跑农民。没想到农民没被吓跑,反而走过来讲"交易"——两只鸡换两牛车的树干。一听到"鸡",干瘪的肚子马上咕咕作响,口水马上往肚里咽,一场"交易"马上一拍而成。待农民拉着两牛车满满的"柴火"离去的时候,李星云和严冬已经麻利地用土块把鸡埋好,"烤"起鸡来了。当天的东边泛白的时候,两只鸡已经美美地进了他俩的肚子啦!

  橡胶林里,有我们洒落的滴滴汗水,也同样有我们十足孩子般的淘气。也许我们日后的成熟,是来自于拥有当年在橡胶林里的那一段经历。

  三、"饿,是记忆中最深刻的感受!"

  "饿,是记忆中最深刻的感受!"这是男同胞说得最多的发自内心的话。

  在那时,一日三餐饭都是伴青菜或咸鱼、萝卜干,所以能看到食堂杀猪加菜简直是高兴得不得了的事情,我们女同胞都是老老实实地等着、盼着食堂杀猪加菜,可是男同胞却常常能"弄"到吃的。

  说到"弄"吃的,男同胞的"高招"可真多!半夜,用一杆长长的、削尖头的竹子去叉食堂里的黄瓜生吃,吃得肚子胀鼓鼓的,天还没亮就拉肚子了,这一天又可以名正言顺地请病假偷懒了;也是半夜,偷偷地去鱼塘钓连队养的鱼。拿煮熟的红薯做鱼饵,一下杆,就是一条大大的草鱼,吃饱了,天才亮呢;李星云有一段时间是在食堂工作,就常常"偷"食油回宿舍和同伴炒饭吃,事务长老叨着:"现在的油为什么吃得那么快的?"嘿嘿!谁叫菜那么难咽?……好家伙!现在我们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老是看见李星云宿舍里的人常常有香喷喷的炒饭吃的原因。

  在夏天,从家里带来的工作服穿不上,男同胞就拿一件工作服去跟周边村子的农民换两只鸡,假如是一件四个口袋的军上衣就可以换4只鸡。这个星期是拿我的衣服去换鸡,下一个星期就轮到你了,就是这样轮流着拿工作服去换鸡吃。

  有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男宿舍屋边有几只迷了路的鸭子"嘎嘎"地转来转去。好,机会来了!于是几个男同胞一起把这群鸭子赶进了宿舍里,然后用手提起鸭子,活生生地一拧鸭脖子,鸭子马上没气了。哈,又得一顿美餐。

  一个星期天,李星云、"马骝精"、梁永泉带上仅有的一、两块钱,背上马桶袋(当时时尚的袋子),一起结伴去趁圩玩。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叫"大塘边"的村子,只见路边的刚刚收割了的稻田里有几只鸡在找食。嗨,好嘢!又得开荤啦!于是,3个人马上停下脚步不走了,看看周围静悄悄的没人,天助我也!于是赶紧弯下腰捡起脚边的石块,"嗖"的一声,"一枪"一个,几只鸡一一倒地。好的!又赶紧飞快地跑到地里,把鸡一只一只地塞进了马桶袋。不趁圩了,大家乐得吹着口哨,转身打道回府弄吃的了……听到这里,我们女同胞纳闷了:"怎么总不见你们弄吃的呀?""哈…… 我们有时是躲在宿舍里弄,或者是我们有东西了,就拿到邻队去吃,邻队有东西了,就拿到我们这里吃。""哦,原来如此。"

  四  "其实,我们并不坏……"

  有两位男同胞,在刚到生产师的两三年后就悄悄地不见了,很多人都以为他俩有门路搞回南宁了,所以就与大家失去了联系30多年。在餐桌上,有人提到了他俩的名字,这时,有几位"知情人"终于把30多年来一直守口如瓶的"内幕"爆了出来,实在让在座的人大吃一惊,心头隐隐作痛。

  在这两位男同胞中,一位身材高挑清瘦,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副文弱书生样子的叫刘敏,父母原是高干,在他来生产师时,父母仍在"牛棚"里。另外一位男同胞叫谭伟宁,可称是弟弟了,年纪最小,才十五、六岁,矮小的个头,一副孩子脸使他显得比我们更稚嫩。在当时,他俩在同伴中算是自理能力比较差的,刘敏的外婆曾为此放心不下而来连队看望过他。

  刘敏因为深度近视,有一次在宿舍门口竟踩死了一位老工人放养的一只鸡,后来,只好从几乎没有剩余钱的口袋里掏出钱来赔给那位老工人,这个月就几乎等于没有零用钱了。

  由于刘敏比我们晚一点时间来生产师,知青的宿舍没有空床位了,所以连队领导只好安排他与一位叫老李头的快退休的老工人一起居住一间房。老李头的家属在农村,他平时喜欢整洁休闲,哪怕是上山劳动,他都是"白衫打底",一部当时称得上时尚的半导体收音机终日陪伴在身边,背着出工,背着趁圩,远远就让人听见收音机的播音。老李头看见只知道安静看书写东西,生活缺乏自理的刘敏就免不了教他如何搞好个人卫生和宿舍卫生,说多了就变成了烦人的唠叨。而老李头的收音机的播音在刘敏听来则变成了影响他学习的噪音。于是,有一天,爆发的争吵使平日寡言的刘敏失去了理智,点火烧毁了老李头的蚊帐。这下刘敏可闯了大祸,被抓了起来。随后还被抄了箱子,发现箱子里有一些从家里带来学习阅读的,当时被封为"禁书"的名著和古诗文以及他百感交集所写下的诗句,因此当即就被以"政治犯"判3年教养关了起来。这可把出身书香的外婆给急坏了,后来通过关系,刘敏才能提前释放,此后就没回过连队了,据说后来在梧州市银行工作了。刘敏,这心灵上的伤痛你是否抚平了?

  记得我们刚刚去到生产师的第二年秋天,一天收工下山,谭伟宁扛着锄头经过连队领导身旁时,被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从其身上散发出来。在天天讲政治学习,狠批资产阶级思想的年代里,这可招来麻烦了,只见领导叫通讯员写了一篇没指名的,题为《狠批资产阶级思想的苗头》的大字报张贴在连队会议室的墙上。事后才知道是怕洗衣服的谭伟宁见身上的汗味太大了,就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一瓶小小的花露水洒在了身上,只是想减少汗味而已。

  饿,迫使谭伟宁千方百计地去"找"吃的。一次,被抓住了,派出所打来电话叫去领人,连队领导便派黄雄去领谭伟宁回来。黄雄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赶到了派出所,当看见自己的同伴从头到脚被机油泼淋得全身黏糊糊的,耷拉着脑袋被捆绑在圩镇派出所门口路边的电线木杆上时,心里立刻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办好领人手续后,黄雄就领着谭伟宁去理发店理发,但是人家一看,直摇头说:"黏糊糊的理不了。"没方法,黄雄马上去商店买了两斤火油和一块肥皂,又把谭伟宁带到圩镇旁的一条小河,站在河水里用火油、肥皂帮谭伟宁洗净身上的机油,并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穿上,还买了两斤芭蕉给谭伟宁填肚子。但时隔没多久,谭伟宁又去找"吃"的了。那天是圩日,又是黄雄发现谭伟宁已经被人打得满脸红肿,全身动弹不得地躺在路边。于是,便走上前去把谭伟宁扶起来,当好不容易地陪他一起快走到连队时,谭伟宁死活都不愿意回连队,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先去邻队的同学那里休息。没方法,只好顺着他了。

  黄雄说:"就这样,我算是救了谭伟宁两次命。"但第三次大家都救不了他了,那次是够惨的了。一天,圩镇派出所的人押着谭伟宁回连队,当时连队马上召集开了一个批判大会来教育大家。随后,谭伟宁父亲也从南宁赶来到连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判了3年教养,进了英山监狱。

  刘敏和谭伟宁当时都是20岁不到的刚刚步入成年的人啊!

  "其实,我们并不坏,我们并不想这样做,是特定的年代塑造了特定的行为。""马骝精"一句短短的感慨话道出了当年我们的无奈!

  五    后语

  倒春寒的雨点渐渐地小了,停了,但路面依然湿漉漉的……我们的话题又从昨天转到了今天。在一家百货大楼工作"内退"的"马骝精"又来了一段幽默:"百货大楼样样有,唯有我什么都无有。内退后领几百,现在值夜班当‘警察’(门卫)又领几百。但是,我能肚饿找饭吃,眼困去睡觉,想玩逛公园,简单生活就是好。知足了。"是呀,返城后的顶职、再就业、下岗、内退、再三就业……一路走来,我们坦然面对;夕阳下的我们,更是安然地享受着晚霞的美丽……为难忘昨天——举杯!

  为珍惜今天——举杯!

  举杯!频频举杯!!

  附:《上海知青》杂志总编王建国说:下乡运动错了,知青没有错。知青故事没有对错,唯有真实;知青故事没有虚假,始于真诚;知青故事无需雕饰,真情足矣。知青故事,中国的故事。千万知青,千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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