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屋后的那片橡胶林掉光了叶子。一棵棵光秃秃的橡胶树站在寒风中战栗,像一只只裸露的手拼命地向上伸展,想要紧紧地攀住天空,仿佛扯下几朵路过的白云抱在怀里,就会感觉更加暖和一些。
我记忆中的橡胶树很怕冷。天一冷,它会把自己仅有的一身薄衣外套都脱下来盖在脚上,再紧紧地抱着自己瘦弱的身躯。落叶纷纷,在它的脚边堆积得越来越厚重,在我们看来却像是它给自己盖上了一床蓬蓬的被子。走在上面时,还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踩碎了许多叶子的骨节。但幼时年稚的我们,感受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的疼痛。
橡胶是家乡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我在橡胶的世界里度过了大半个童年。恍惚间又听见橡胶果成熟时在烈日里炸开的声音,我们待在外婆的小屋里,都能听到外面这清脆又美好的声响。我们在外婆的床上准备午睡,会立马闻声而起,迅速地跑到橡胶林里去寻找胶子,期待可以拾到“拱腰”胶子。
那时我们经常玩一种很残忍的游戏,方言里的游戏名称是“咬胶子”,其实就是斗胶子,比谁的胶子最厉害,像夹核桃一样,将双方交出的两个胶子放在手掌心,然后用力挤,弱的胶子会被挤裂开来。赢了的孩子最是骄傲,输者却也不会很在意,大不了去橡胶林里捡拾更厉害的胶子,再来一决高下,反正还有机会。
有一次,我和表弟们玩“咬胶子”的游戏,我输得最多,用废掉的胶子也很多,一堆破裂的胶子摆放在我面前。它们的铠甲已碎,皱的衣服也裂开了,裸着白色的胶肉。那被挤裂开的胶子散发出的植物腥气使我难忘。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喜欢,也不去玩“咬胶子”的游戏了,但有时还是会拿着黑色塑料袋去橡胶林里捡很多的胶子回来,然后种到地里。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看到一株株橡胶苗一点一点地长大,竟感到无比地开心。
在这里,我很想说一下夏天时生活在橡胶林里的那快乐的风。它像是一个神秘的音乐指挥家,它时而指挥橡胶树上的叶子唱起“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舒缓的合唱歌儿,时而又发脾气似的,将这一切乱指挥一通,时而有声,时而无声。或者制造一些奇怪的声响,营造一种恐怖的气氛。这使我们每次去捡胶子,路过胶林里的坟墓时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尤其是在夏日的大雨过后,黄昏时我们到橡胶林里去专心寻找黑木耳时,时而会忽然刮来一阵风,凉飕飕的。当天色也越来越暗,不远处还会传来树枝打架的声音时,就会让我们越来越心惊肉跳,联想起很多大人们说过的恐怖故事。那时候我们连自己已经摘好串起来的黑木耳都不想要了,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跑回家里去。但当我跑出橡胶林时,又发现自己的行为是那么可笑,便捧着自己笑疼了的肚子回去。
也许是我们这些顽皮又喜欢大惊小怪的孩子打扰到它了,所以它故意这样捉弄我们呢。那时在我们小小的心灵里,便已种下了敬畏,大自然的课堂多么奇妙呀。
家里的大人们在凌晨二三点就要起来去山里或附近的地里割橡胶。现在也是如此。夜里的窗外,白白的月光落满整个夜晚。远远的,有时你会看到一片漆黑的胶林里,一盏盏照明灯像一颗颗大星星般闪烁在其间。那是遗落在另一片黑夜中的星星。
直到启明星出来,天色越来越亮,月亮的光芒被遮掩得越来越淡时,再多睡一会儿,留家的孩子就该起床烧火煮饭了。等大人们回来吃过早饭,到早晨八九点天气正凉时,大人们就要及时去橡胶林里收胶了。把割胶后流出的一碗碗乳白色胶水收集到黑胶桶里,当天要拿到胶水收购站去卖,或者往胶水里加些磷肥或药水,让胶水凝结成胶饼,再去水分压缩成胶块,晒成胶干再拿去卖。
有空时,我们也会和外婆一起去收下午的胶水,做成胶饼再拿去卖,然后把钱攒起来。等和外婆一起去镇上赶集时,就可以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零花钱买糖果,买一切甜的食物。
外婆偶尔还会带我们去吃锅边粑。那时锅边粑更像米粑糊糊或疙瘩糊糊类的食物。
我依稀记得,那浓郁的米香洋溢在整条街道上,人来人往,卖锅边粑的小摊边永远热气腾腾的。在那儿有一口大锅正在被支着煮锅边粑,应该是在凌晨,师傅就已经煮好了的,现在就是支上锅热着。顾客一来,一碗锅边粑淋上香油,加上葱花就可以了。喜欢吃咸菜的,还可以自己加咸菜进去拌着吃。一下车,外婆就会带我们去那儿吃锅边粑,吃完以后才会让我们自己去逛。